Blackfeather

Thus, though we cannot make our sun

Stand still, yet we will make him run.

 

[嘉玛] <高塔>

<高塔>


给九歌的文……! @咸鱼儿。 


成年礼生日快乐!


由于真的有点赶可能质量不太好呜呜呜呜……十分抱歉(土下座)两个人都有一丢丢病娇(……)

 

西幻风_(:з」∠)_龙嘉X臣女玛


如果接受那么↓



当阳光攀上弗尔兰森林的枝头时,薄雾终于散去,熙攘的魔物重回平静。这座得天独厚的森林塞在官道周边,地势复杂,易守难攻。在森林的边界,新生的荆棘拱开湿润的泥土,相互攀登延长,宛如一堵无法逾越的墙。

 

它的确是无法逾越的。

 

不是这堵荆棘之墙,而是这座森林的国王——抑或主人。森林中央的峭壁是巨龙的栖息地,它就生活在那,整座森林都是它的领地。荆棘势不可挡的与领国划出界线,比巨龙身躯上的坚硬龙鳞还要牢固分明分明。魔物生活在这座森林的每一个角落,几乎没有一点人息……

 

——除了高塔,除了歌声。

 

那座高塔从好几个世纪前就屹立在森林的最中央,你只要站在远处的山坡上,便能看见那突出于巨树的塔尖。而近来,每天夜里,总会有歌声从高塔上传出,伴着夕阳,回荡许久。精灵与风偏爱歌声,它们乐意将这声音传出,一直送到很远很远……

 

倘若这是个故事,这歌声必定属于陆地的塞壬,抑或是精通魔法的女巫。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这是呼救声,来源于他们可怜的同类——王国公爵的女儿,王子可怜的未婚妻。

 

七天前,巨龙从天而降,从婚礼上带走了她。

 

 

>>

 

 

“玛格丽特。”

 

床铺上的女孩睁开眼,缓缓坐起身,看向登上窗台的来客。他正收拢着巨大的翅膀,骨骼发出一阵噼里啪啦声,逆光下,他的金发耀眼无比,石砖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斑驳的黑色影子,摇曳不清。

 

玛格丽特张了张嘴,没有说话。来客从窗户跳下,踏入房间,每走一步便是一声轻响,仿佛踏入她的心弦。玛格丽特早已脱下了洁白的婚纱,穿着一条简洁朴素的碎花裙,黑色的长发松松的挽了一个马尾。

 

她的脚懒洋洋的点在地上,垂着头,露出柔软白皙的颈脖,毫无防备——嘉德罗斯很熟悉这幅模样。

 

不如说,他最熟悉玛格丽特这种模样。

 

嘉德罗斯把裹了白布的篮子放在桌上,轻轻说了声“过来”。玛格丽特站起身,赤脚踩在地上,脚趾通红。嘉德罗斯不知说什么——龙不擅长对待人类,两个种族世代为敌,这一个世纪以来,玛格丽特是唯一和他近距离接触的人。

 

而此刻,女孩沉静的个性让他愈发焦躁起来。他看着玛格丽特态度自若的在桌前坐下,仪态优雅,仿佛仍坐在仆从环绕,典雅端庄的贵族餐厅里。

 

“你不冷吗?”他低声问。玛格丽特闻言抬眼,轻轻摇了摇头。

 

“还好。”回应仍旧很小声。玛格丽特似乎有些没精神,小口小口的咬着面包。

 

“……你在怪我?”

 

不知为何,嘉德罗斯这句话脱口而出,似乎积怨已久。当他看到玛格丽特讶异的眼神时,又忍不住暗暗咬着牙,一股情绪无法发泄,搅的他满腹委屈。

 

从六天前,他把玛格丽特带过来之后,女孩就一直陷入了沉默。每每他离开觅食,总能看到女孩坐在窗边眺望着森林尽头——最大最高的巨木过去,就是一条蜿蜒流转的溪,把人类的王国与魔物的世界尽数分开。而通往首都的道路由此起源,到尽头,就是玛格丽特的家。

 

也是她婚礼的地点。

 

从魔物的角度,他什么也没做错——弗尔兰森林盛产暴君,而龙更是其中翘楚。占有欲刻在他的每一片龙鳞上,藏在他的眼睛里,只要他想,他甚至能率领军队踏平整个王国,踩在鲜血和白骨宝座上。可玛格丽特的态度让他焦躁。这是战斗、魔法与鲜血不能带来的,让他内心泛酸的感情,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对着平静的湖水怒吼。

 

“我没有怪你。”玛格丽特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没数错,这样的对话已经出现了六次了。”

 

“可你的态度不像。”嘉德罗斯的口语愈来愈差,话尾甚至带了几分恼火,“我该说你心大吗?你的国家面临谋反,兄长成为逆贼,父亲成为逆贼首领,可你看上去一点反应也没有。人类薄情愚钝,就是你这样?”

 

他的怒火引起了高塔轻微的震动,在阳光下,嘉德罗斯的影子斜长胀大,宛如一只俯卧的黑龙。而他的皮肤出现了轻微的龙鳞痕迹,金眸瞳孔收缩,宛如针尖一般细。

 

玛格丽特叹了口气。

 

嘉德罗斯就是这样,无法无天,我行我素,丝毫不管自己的脾性——反正这塔塌了也砸不死他。可她还要住呢。于是玛格丽特向前几步,踩过躁动的黑色影子,抱住了嘉德罗斯。

 

龙没有动,没有回抱的意思,可地上扭曲的影子确实变小了。嘉德罗斯金色的长发落在她的脸颊边,头颅埋进了她的颈窝里。这一招真是屡试不爽,哪怕玛格丽特不常用——她叹了口气,语气仍旧很平淡,却多了几分无奈的语气。

 

“罗斯。”她说,“我薄情与否,你不知道吗?”

 

嘉德罗斯身体僵了一下,又不动了。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闷闷的。

 

“你求我。”龙说,抬起头,金色的眼瞳紧紧锁住玛格丽特的面庞,“你求我,我就带你回去。”

 

可女孩并没有反应。她只是歪了歪头,甚至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让他更难受了。纷杂的情绪堵在心中,无法宣泄出来。

 

“我觉得这里很好了。”玛格丽特劝慰道,“你不用做你不想做的事。”

 

嘉德罗斯把她推开了。玛格丽特嘶了一声,倒在地上,被黑色影子稳稳接住,而当她揉着胳膊抬头的时候,龙早已跃上窗台离开了。

 

和小时候一样。玛格丽特静静地想。

 

……不,该不如说,背影是她最为熟悉的,嘉德罗斯的模样。

 

 

>>

 

 

倘若追根溯源,寻求根本,那缘由可从十年前说起。

 

在王国之中,国王的名讳可能遭遇诸多口诛笔伐,他的贪婪与愚蠢广为人知。自登上位以来,国王继承了前任开阔疆土时的残暴铁腕,却没把其智慧学来一半。前任国王能从盘踞根扎的魔物手中抢来资源与地盘,而他的儿子则格外擅长挥霍出去——十年来,森林边界的人类饱受困扰,而皇宫则日夜欢歌,好不快活。

 

而另外一人,则有截然不同的名声。卡文迪许公爵,跟随前任国王的战将,手下赫赫战功,受人敬重。他的封地在边境不远,周边治安妥当,一切祥和。他的品格也名副其实:公爵一年三分之一的俸禄会换成粮食,发放至难民那,而伺候他的仆从更是对他赞不绝口。

 

倘若提起国王,人们要吐一口口水,但提起卡文迪许公爵,人们则会高兴的赞美上帝。

 

蚂蚁虽小,凝聚成团也相当可观。卡文迪许公爵的美名传到国王耳里,哪怕向来对平民不屑一顾的皇室也感到危机。于是连夜与大臣私话,最终决定,教训教训卡文迪许公爵,给他一个警告。

 

当时公爵妻子病逝,膝下只有一对兄妹——肖恩与玛格丽特。由于公爵一脉单传,且肖恩身上有国王曾脑子一抽给下的特赦。于是两人密谋半天,决定直接点,干脆把女孩宰了,杀鸡儆猴。

 

正巧玛格丽特和肖恩在祭祀死去的母亲,卡文迪许公爵不在家,国王抽了一部分近卫队连夜杀去,找了个与魔物私自往来妖女祸国的罪名,务必要把那个年仅八岁的漂亮姑娘杀了,尸首还得扔森林去,杀人甩锅毁尸灭迹一整套。

 

于是当夜,骑士团闯进了公爵府,窗内窗外火把摇曳,空气安静宁然,仿若窒息。

 

然而搜遍上下也只找到了哥哥肖恩,问他妹妹去哪了,说是还在母亲坟前祭拜没有回来。傻子也清楚单是仆人就不可能让一个女孩独自留在母亲坟前,可怎么问肖恩,男孩都一副打死不说的样子,再加上国王的特赦,还真没人敢动他。

 

而用妹妹和父亲的罪名恐吓,肖恩就更不慌了。他梗着脖子,童颜童语的说着相信国王陛下公正公平,回答堪称滴水不漏,又愚蠢又聪明。而再一查,家里几个老仆人不见了,一看就知道给公爵通风报信去了。

 

实际上,兄妹二人的确相当聪明。

 

当晚,当仆人灭了蜡烛后,玛格丽特忽然眼尖看到远处街上火把闪耀,而骑士团骑着高头大马气势汹汹,目标直指公爵府。

 

肖恩当即下令,把老仆人支开去通风报信,而当自己与妹妹想从侧门离开时,却发现门早已被堵住了。不得已,他们只能返回城堡。两人困在母亲的房间,那儿有唯一的地道。肖恩看看年幼的妹妹,又想起自己身上的特赦令,一咬牙,就把玛格丽特推进了地道里。

 

“你先走,梅格。”肖恩说,鼻尖上都是冷汗,“我身上有之前祭祀时国王发的特赦令,他们不敢杀我。”

 

玛格丽特都快急哭了,“他们公爵府都敢乱闯,为什么不敢杀你?我们快点一起走啊!”

 

“我们一起跑,跑不了多远的。”肖恩说,“他们会搜索整个城堡,密道很快就会被查到。父亲最少半天才能赶回来,你觉得我们能撑到那时候吗?”

 

玛格丽特咬着嘴唇摇头,说不出话。

 

“我是父亲的独子,他们不会伤害我的,但是说不定会伤害你。”肖恩蹲下身,在地道楼梯上吻了吻玛格丽特的额头,“妈妈很爱你,今天是她的忌日,你舍得让她难过吗?快点跑吧,别害怕,梅格。”

 

肖恩猛地压下了木板,把沉重的桌子挪过来挡住入口。他深吸一口气,浑身冷汗的打开门——身负盔甲的高大骑士举着火把低下头,像一具冰冷的骷髅。

 

 

画面再转回玛格丽特这——当她听到屋外的嘈杂后,便不敢再犹豫,顺着地道向外跑去。父亲曾跟她讲述过,倘若遇到危险,地道尽头不远处就是驿站,她可以在那坐马车然后快速离开。

 

肖恩的留下的确能争取时间,可也争取不了太多——当玛格丽特踉踉跄跄从地道出口探出头时,远处公爵府的火光竟比星星和月亮还要亮。密道被发现了,骑士骑着马,正向她这赶来。

 

驿站有段距离,玛格丽特绝对跑不到。她只能漫无目的的向前跑去。

 

直到看见眼前的小溪,她的脚步刹住了。

 

王国的子民不会有人不知道这条溪水的意义——弗尔兰森林的护城河,养育着无形的魔物,宛如最忠实的护卫,是人类绝对无法勘探的地带。而这些故事玛格丽特从小听到大,不可能不清楚。

 

但她听到身后愈发愈近的铁蹄声,还是一咬牙,拎着裙子踩进了水。

 

溪水很凉,冰冷刺骨。玛格丽特打了个寒颤,还是咬着牙,继续淌了过去。溪水不深,只到玛格丽特膝盖上一点地方,但河床很滑,玛格丽特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短短几步路滑了三四跤还扭了脚,而真正渡完河的时候,追兵已经不远了。

 

怎么办。玛格丽特回身看向追兵,大脑一片空白。

 

 

倘若追根溯源,那甚至要算国王一份功劳。许多年后,玛格丽特甚至在内心暗暗地想。

 

 

在巨大的铁骑来到河边,跨过浅浅的溪水时,河水忽然涌动起来,仿佛有生命一般绑住他们的脚。一道黑色的影子忽然降下,把他们所有罩住了——然后,连惨叫都没有,他们就都消失了。

 

玛格丽特呆滞地坐在河边,气都喘不上来。

 

没有过河的铁骑吓得魂飞魄散,甚至从马上跌下来,跌跌撞撞的往后爬。星星很亮,月亮也散发着光彩,光辉落在草地上,叶子发着轻微的光彩。波光粼粼的河水重回平静,然后倒映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杂碎。”

 

恍然间,玛格丽特听到有人这么嗤笑。她连忙向后缩,瑟瑟发抖地躲在草地里,从草叶中探出头。

 

他站在溪水上,水波平稳的托着他,倒映出的是一个瘦削的影子。他背对着玛格丽特,最引人瞩目的是他背后那双黑色的翅膀——宛如影子一样在地上摇曳,随后伴随着一声轻轻地哼笑,巨大的影子猛地蔓延,罩住了剩余的人。

 

风声很大。

 

玛格丽特再也不敢抬头了。

 

她的冷汗完全浸湿了后背,浑身抖的厉害。她几乎以为自己逃离了危险,可现在,更凶恶的一张巨口张开向她袭来,几乎不容反抗。她的脑子闪过很多回忆,她的父母,兄长,与简短幸福的人生……可现在,一切似乎都要结束了。

 

她听到脚步声渐近,最终停下了,呼吸静静地,就在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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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她打了个哈欠慢慢起身,篮子还搁在桌上,铺了一张白布。她慢慢走向餐桌,猛地滑了一跤,低头一看发现是一条从窗户蔓延进的巨大尾巴,坚硬的龙鳞微微泛着光。

 

……他怎么又在塔顶上睡觉了啊。玛格丽特无奈的想。

 

闲来无事,她索性观察起了嘉德罗斯的尾巴。他的龙鳞很特殊。在小时候,她听嘉德罗斯说过,大部分龙都是黑色抑或白色的,而嘉德罗斯则不一样——他看似是条黑龙,但龙鳞在阳光下照耀着会泛着金色的、浅浅的光泽,宛如剔透的宝石一样。

 

当她看着入神的时候,龙尾动了动,慢慢抽出了窗外。过了一会,嘉德罗斯跳到窗台上,慢慢的把翅膀从背后收回来。

 

玛格丽特笑了。嘉德罗斯略微怔了怔,接着撇了撇嘴。

 

“你还知道笑啊。”嘉德罗斯说,伸了个懒腰,“那么多年了还和小时候一样,幼稚。”

 

被长着包子脸的龙这么说真是太有趣了。玛格丽特笑的愈发停不下来,忍不住坐在了床上。嘉德罗斯的影子晃了两下,也坐到了她身边。

 

“明明是你把尾巴乱放。”玛格丽特说。

 

“是你自己走路不小心。”嘉德罗斯头一歪,靠在了她肩上。

 

玛格丽特看着他脸上轻微的伤口,抬起手指,轻轻摩挲着。嘉德罗斯舒服地眯起了眼。

 

“很难管吗?”她轻声问道,“是魔物,还是人类?”

 

“都有。”嘉德罗斯说,“不过最近几天愚蠢的想跨过边界的人少多了。”

 

玛格丽特眯了眯眼,了然的笑了。嘉德罗斯撇起嘴,不爽的揪了一下她的脸颊。

 

“你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我没有。”玛格丽特很是认真,但当她迎上嘉德罗斯怀疑的眼神时,忍不住笑了。

 

“好吧,我利用你了。”她轻轻地说,又被掐了一下脸颊——这是嘉德罗斯对她特有的惩罚,从小到大,哪怕到现在,玛格丽特的外表看上去已经比他成熟了,这个习惯也没有变。

 

“利用了一下下。”玛格丽特轻轻叹了口气。她用手指抚了抚嘉德罗斯的伤口,眼底蓝的过于深邃,看不真切。

 

“只是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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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玛格丽特拼命后缩着,试图把嘉德罗斯捏脸的手掌掰掉,然而她的反抗对于龙来说实在不值一提,只惹得嘉德罗斯撇了下嘴。“不要捏我的脸了……”

 

“上次糊弄我的时候怎么没想到痛?”嘉德罗斯嗤道,“还敢回来?胆子挺大啊。”

 

玛格丽特浑身一抖,顾不得软嫩的脸颊被捏的通红,连忙出声,“我、我是来道谢的!”

 

嘉德罗斯一挑眉,松了手。玛格丽特连忙背过身,对着河水认认真真整理自己被弄乱的头发。直到脸色看上去好了点,才转过身来,对着嘉德罗斯认认真真鞠了一躬。

 

“先生,谢谢您上次救了我。”

 

嘉德罗斯抱着手臂,无聊的“哦”了一声。小女孩原本衣着典雅规整,但又跨河又踩山路地走过来,浑身上下狼狈不堪。龙对人类的礼节不感兴趣,展开翅膀,正想把小女孩扔回河对岸,忽然听玛格丽特继续道:“请问您能到公爵府上做客吗?”

 

嘉德罗斯翅膀一僵,眯了眯眼。玛格丽特继续说,“因为您上次救我了,我很感激,希望您能够答应我的请求。”

 

说完,又是一个鞠躬。

 

嘉德罗斯没有理会她。“不去。”他嗤笑着说,转身就走。似乎没遭到如此直接的拒绝过,玛格丽特不由得愣了愣,接着急忙追上去,小心翼翼的跟在嘉德罗斯身后。

 

她小跑着跟了很久,满脸通红,似乎不知道怎么继续,只能可怜巴巴的等着嘉德罗斯继续开头。直到跨过一个巨树盘扎的树根时,玛格丽特一个踉跄,被黑色的影子接住了。

 

她抬起头,听见嘉德罗斯不耐烦的声音。

 

“你到底要跟我多久?”

 

玛格丽特摸了摸鼻子,慢慢地站起来。她仰着头看向嘉德罗斯,叶隙建的阳光打在他身上,金发光亮宛如河流流淌,那双兽瞳瑰丽无比,仿佛金灿灿的小太阳。而此刻,龙满脸焦躁,翅膀展开仿佛随时都要离开。玛格丽特心里一紧,连忙拽住他的手,又意识到什么般猛地松开。

 

“可是……”玛格丽特绞尽脑汁道,“那我应该怎么谢谢你?”

 

“我不在乎人类的东西。”嘉德罗斯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耗尽了,“我既然救了你一命,就赶紧走吧,别来烦我。”

 

说完,他猛地一展翅膀,身体腾空,潇洒的离去,只留下一道金色的影子。

 

然而,出乎嘉德罗斯意料的是,当他回去的时候路过这条路,发现玛格丽特居然还在原地蹲着。他疑惑的降落,发现玛格丽特见了救星般站起来,抓住了他的手。

 

“先、先生……”玛格丽特吞吞吐吐,红色从脸颊蔓延到了耳根,都快滴血了,“对不起,我忘了怎么回去了……你能带我再走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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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再回到无聊的人类王国上。自从玛格丽特在某龙最爱晒太阳的山坡上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而这个时候,卡文迪许公爵已经从外地赶了回来。他救下了自己被绑在地下室的儿子,询问时却发现珍爱的小女儿已经不见了。私通魔物的罪名是对开辟疆土,战功赫赫的公爵最大的折辱,而小女儿的失踪宛如在他的心口上割肉。卡文迪许把所有侍从派出去找寻小女儿后,便自己关在了亡妻房间里。

 

到了晚上,肖恩去敲门。

 

“进来。”卡文迪许公爵的声音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

 

肖恩的胳膊因为被绑了一整个晚上,现在还有点抬不起来。他垂着头,声音艰涩。

 

“父亲,都找过了。”他说,“最后的踪迹……在溪边。”

 

卡文迪许闭上了眼睛。他已经不年轻了,一夜无眠只让他更加苍老,疲倦与哀痛似乎腐朽进了他的眼睛里。

 

“我做错了什么,孩子?”老公爵的声音鲜少拥有迷茫,“我为国付出,抚恤子民,抵御外来的魔物,让他们不敢再踏进国土一步。为什么,他们要伤害我的女儿?”

 

肖恩紧紧攥着拳头。他浑身颤抖,满脑都是临走时玛格丽特通红的眼眶。他无法想象独自一人进入森林的玛格丽特怀着怎样的心情——他难过的想哭,又痛苦的想杀人。但他都不能做,肖恩只能握紧拳头,咬着牙道。

 

“父亲,错的不是你。”肖恩一字一顿地道,“错的不是你,不是梅格,甚至不是魔物。错的只是那个该死的,坐在王座上的混账东西。”

 

卡文迪许没有说话。良久,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备马。”他说。

 

肖恩一愣,支起酸痛的手臂拉住父亲,满眼难以置信。

 

“去哪,父亲?”

 

“王宫。”他说。

 

 

倘若不是玛格丽特及时回来,或许王宫就要上演一场彻底暴露锋芒的对峙。当卡文迪许从边境回来,原本既定的法案得到推翻,法律的天秤毫无置疑的倒向了公爵可怜的小女儿——她才八岁,年幼可爱的外表能引起所有妇人的怜惜,更何况她的母亲早逝,公爵把爱几乎全给了孩子与子民,有目共睹。

 

国王一党的证词根本站不住脚,舆论风向逼迫他数次想抬起君权,一个女孩牵扯到的统治基础显然不值,但国王低估了公爵对女儿的珍爱程度,也低估了他对亡妻的感情。公爵很冷静,他冷静的听着法律宣读,冷静的任由舆论蔓延,冷静的仍由国王日夜难眠,仿佛风暴前的压抑沉静。

 

但当玛格丽特第四天晚上忽然回来时,一切仿佛都消失了。

 

公爵重新收了锋芒,继续缄默下去。国王得以喘气,忙不迭派人控制舆论,骑士团的出勤率达到了十年间最高。法官也可以松一口气,不用担上给国王抑或公爵判罪的难当,在牵扯反复之间便让此事随之淡忘。

 

一切仿佛从没发生过,只是公爵与肖恩却忘不了——夜幕降临之时,化身为人的龙闯入他们的房间,把怀里熟睡的玛格丽特不耐烦的塞在了他们手上。

 

“别让她再乱跑。”龙嗤笑道,“弗尔兰的护城河不爱吃人——又柴又难吃,像嚼了干巴巴的虫子。”

 

两人面面相觑,发现玛格丽特早被人施了睡眠魔法,丝毫没有醒转。而再一抬头,龙已经不见了。

 

公爵决定封锁消息,全面保护自己的女儿,甚至暂时放下了与国王的针对,让他把自己的缄默当做妥协。可醒转的玛格丽特一听是龙送她回来的,立刻换好衣服要去谢礼——她几乎一边比划一边诉说嘉德罗斯对自己有多么多么好,如何救了自己,一张小脸红彤彤的,眼睛放了光。

 

卡文迪许在庆幸之余,也多了几分懊恼——以前一向乖巧听话的小女儿竟然会私自跑向护城河边,只为了和那位“恩龙先生”见上一面。

 

他甚至听到女儿的歌声——据说那是嘉德罗斯教她的,只要歌唱便能引他过来的曲子,婉转温柔,仿佛含着玫瑰花瓣,念出最古老优雅的情歌。在听到这首曲子时,卡文迪许只能在无奈中秉持了默认态度。

 

毕竟,没人能像玛格丽特一样,仗着某位领主的默许,把弗尔兰森林当做自己的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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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德罗斯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封肖恩的信。

 

彼时玛格丽特正睡的香——她好久没离开塔了,作息略有混乱,而属于旧主人的书本堆在床边,小心地叠放着。嘉德罗斯没有吵醒她,他知道玛格丽特睡眠很浅,自从八岁那次追杀后,每次入眠都需要很长的时间。他把信件放在桌上,默不作声的看了会她的睡颜。

 

嘉德罗斯不讨厌人类。

 

说实话,人类还对他有恩——这座黑塔的主人便是人类。她是女巫,被王国迫害,索性离开原来的国家,来弗尔兰森林定居。那时的森林一片混乱,新生魔物熙熙攘攘,年老魔物沉睡在任何泥潭——但女巫硬是开辟出了这块地方,于是这座高塔便成了森林中唯一的人类遗迹。

 

她从一场人类围剿巨龙的战斗中救出了嘉德罗斯,陪伴他度过了最为脆弱的年幼期。她给了龙“嘉德罗斯”这个名字,并教他魔法,管理森林,闲暇之余嘉德罗斯还把弗尔兰从下到上所有魔物打了一顿,然后他就成了国王。他还学会了在最高的山坡上晒太阳,在高塔上睡觉。享受无尽的几乎漫长的时光。

 

而这个时候,女巫教会了嘉德罗斯最后一个道理。

 

“人类都是愚钝薄情的。”她说。

 

随后,女巫就消失了。

 

在接下的一个世纪,嘉德罗斯要么沉睡,要么在森林中心附近觅食。下一个世纪,人类城邦崛起,打下了属于自己的王国——而龙压根不屑于管。直到愈发贪婪的国王甚至想把手伸向嘉德罗斯的领土时,他终究烦躁了。

 

——人类都是愚钝薄情的。龙想,便亲手开辟了一条围绕森林的护城河,把界限牢牢的划开。

 

生活在溪水里的守卫很懒,比起人类,有时它们更偏好于肥美可口的魔物。正如嘉德罗斯所说——人类又小、又瘦、又柴,比起虫子,真好不到哪去。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坚信的。直到十年前,他遇见了玛格丽特。

 

他忽然无法认同女巫的观点了:玛格丽特很聪明,比他见过大多的人类都要会察言观色,知情识趣;而薄情似乎更是个谬论——每次一对上那双蓝色的眼睛,那双仿佛燃烧着无限热情与欣悦的眼睛,控制不住的,嘉德罗斯总会扬起嘴角,给她多一分,再多一分的纵容。

 

可他无法理解——十年太短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年幼时总有着无限热情与欣悦的女孩,长大了会变得如此……

 

如此什么呢?他竟回答不上来。

 

他只知道,从十五岁那年开始,女孩的笑容越来越少了。

 

床铺上的玛格丽特轻轻动了一下,唤回了嘉德罗斯的思绪。他看了玛格丽特颤抖的睫毛半晌,忽然俯下身,吻住了她的额头。

 

玛格丽特猛地用手撑住他的肩膀,嘉德罗斯笑了——带了点狡黠,和终于扳回一局的愉悦感。

 

“装不下去了?”他悠悠然地说,“我以为你能再多睡一会。”

 

“很抱歉。”玛格丽特看着他,眼睛瞪得圆圆的,似乎不明白为何嘉德罗斯会有这样的举动——而龙不满的撇了撇嘴,“你教我的。”

 

玛格丽特的手松动了一下。

 

“在你十六岁那年,我睡觉的时候。”嘉德罗斯低着头,眼睛格外的亮,“你说这是人类礼仪中表达晚安的仪式,可对于你来说,似乎并不是这个意思。”

 

“你多虑了。”

 

“哦?”嘉德罗斯笑了,轻轻地,带了讽意,“你在怀疑我?”

 

玛格丽特下意识摇了摇头。而嘉德罗斯眯起眼睛,把手撑到了她的耳侧,忽然压低了声音。

 

“我想吻你。”

 

女孩的睫毛颤了颤,垂下眼睛,不敢去看那双亮的过分的兽瞳。可嘉德罗斯不容她拒绝,轻轻抬起她的脸,似乎在笑,又似乎仅是面对猎物的愉悦。玛格丽特瞥了一眼桌面上的信,忽然叹了口气,猛地环上了嘉德罗斯的颈脖。

 

在嘴唇相接的前一刻,她听见了嘉德罗斯的声音。

 

“为什么要犹豫?玛格丽特。”他说,“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玛格丽特闭上眼。

 

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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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曾经被允许年幼无知的年龄中,玛格丽特曾问过嘉德罗斯这样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要开辟护城河?”她问,“为了抵御人类吗?”

 

嘉德罗斯正在看书。他手里拿着女巫留下的传记,里面写了她所有去过的地方与经历,竟比夜市上瞎编的英雄小说要好看数倍不止。女孩早已长高,身体抽条,远远看去多了几分纤细与稚嫩的美,长发也慢慢蓄到腰间,总被随性扎起,露出白皙的颈部。

 

“抵御人类?”

 

听到疑问,领主嗤笑了一声,仿佛在嘲讽区区人类的不自量力。

 

“我只是为了你们自相残杀的时候不要打扰到我。”他翻了一页纸,“既然连你们的国王都愿意把边境的人民送给魔物当做口粮,我为什么要拒绝呢?”

 

玛格丽特沉默了。

 

她坐在嘉德罗斯身边,声音细微的听不到。

 

“我父亲就不会允许这样。”她说,“我母亲也不会。他们爱着自己的子民,他们为国家付出了很多……”

 

“但什么都没得到,对吧?”嘉德罗斯道,“你的父亲和母亲算是人类中不错的了,比起初代国王更有野心,比起现代国王更有实力——但他最愚蠢的一点,就是容许蠢货踩在自己头上——还是两个。”

 

玛格丽特不说话了,她抱着膝,怔怔的发着神。室内一瞬只剩下翻页的声音。

 

过了一会,他忽然听见玛格丽特问道。

 

“你觉得,倘若我父亲是国王,他会做得更好?”

 

嘉德罗斯哼笑:“毋庸置疑。”

 

书页快翻完了,最后便是整本书里几乎最美的场景——女巫与他的龙坐在盛开鲜花的草地上,而据说,这头龙是嘉德罗斯的父亲。玛格丽特不知何时靠到了他身边,身上传来好闻的味道——像花香,又不像。

 

“这里是哪里?”她轻声问道。

 

嘉德罗斯撇撇嘴,翻了一页,“谁知道呢。”他说,“没去过。”

 

玛格丽特却制止了他翻页的手指。女孩入神的看着那副图画。

 

“你以后,想去这些地方吗?”

 

忽然,玛格丽特这样问道。

 

嘉德罗斯哼笑一声,“我想去,随时都能去。”

 

“真的?”

 

“真的。”嘉德罗斯抱着手臂,颇为骄傲的添了一句,“如果要我带上你的话,也勉为其难可以。”

 

玛格丽特轻声笑了,她的头埋在双膝之间,肩膀轻轻抖着。过了会,她忽然抓住了嘉德罗斯的手。

 

“那么便说定了,嘉德罗斯。”

 

这是她少见的,认真到近乎虔诚的念出了他的名字。

 

——“如果你答应了,我便不会再放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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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德罗斯本不在意那一句话。他只知道那一次过后,玛格丽特便很少来森林了——嘉德罗斯曾出过森林,悄悄跟在她身后观看。女孩来往于宫廷之间,来往于贵族之间,而更多的,是与国王的儿子交谈。

 

他不曾看到过那样的玛格丽特——略带俏皮与狡黠的笑容,醉人的半眯起的蓝色眼睛。她与王子跳舞,含羞听着别人赞叹他们天生一对——她竟然没有反驳,而是垂着头,红着脸,默认般的答应了。

 

当看到这幅场景时,嘉德罗斯险些没控制住砸了整个皇宫。

 

直到玛格丽特十八岁生日前夕,他收到了那封请柬。

 

“十八岁,我生日那天。”玛格丽特轻声说,“就是我结婚的日子。”

 

空气瞬间寂静无声。嘉德罗斯手掌攥紧,脆弱精美的纸张在他手掌中几乎粉碎。他身后的影子疯狂的摇曳着,几乎脱出他的掌控,宛若凝聚成实体的黑龙,在愤怒的吼叫着。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仿佛心脏被烧穿了,痛苦不甘的叫嚣着。嘉德罗斯抬起头,玛格丽特就在这,离他很近,近到仿佛他一伸出手,就能挽留住。

 

可他最终没有挽留。他攥紧了双拳,一字一顿的道:“我说了,我讨厌人类的礼节。”

 

玛格丽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笑着道“也对”。空气似乎寂静了,玛格丽特眺望着美丽的弗尔兰森林,似乎在追忆,在怀念——薄雾即将升起,她也要离开了,为一个女孩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件事做准备。

 

“那,我的私人礼物呢?”

 

嘉德罗斯又气又委屈,咬着牙,“没有。”

 

“哦……”玛格丽特故作失望的叹了口气。清晨下,她的眼睛格外的蓝,仿佛薄雾笼罩,又仿佛下了场雨——水滴落入冰封的海底,再无一丝声音。

 

“那我能自己索要吗?”

 

嘉德罗斯没有回应。

 

玛格丽特却笑了。

“你上次说,人类是愚钝薄情的。可我认为不是。”

 

嘉德罗斯轻轻攥紧了拳。而玛格丽特仰起头,笑得幸福又开心,仿佛即将新婚的女孩面对着自己的一生挚爱,把最珍爱的人紧紧纳入了自己心中。

 

“人类是自私的。”她轻轻地说。

 

 

玛格丽特走上前,吻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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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惨剧便仿若童话故事中的剧情——大婚之日,可怜的即将成为王后的女孩被巨龙劫走,囚禁在高塔之上。

 

而在嘉德罗斯大闹婚礼的时候,卡文迪许公爵忽然火速发动了政变。肖恩——王国中最年轻的骑士长宣读了在此后一个世纪多都被誉为最神圣的宣言。

 

……此刻便不会再有,此后也便不会再有所谓被黑暗与荒谬统治的时代。我们的王国将会安康富饶,而护城河横跨森林,阻挡任何魔物的靠近,阻挡任何人类的入侵。

 

在第一天,王子在与国王逃亡的途中伤势过重,失血而死。

 

第二天,国王上了断头台。他死的时候,广场上爆发出了五十年来最响亮的欢呼。

 

第三天,嘉德罗斯放任护城河中的护卫蔓延,从此河流两岸百米内,再无声息。

 

第四天,肖恩带领的军队降服了王国中最后一支贵族。

 

第五天,肖恩给玛格丽特写了一封信。

 

第六天,在床前,玛格丽特吻住了嘉德罗斯。

 

傍晚时刻,高塔中传出了歌声。

 

这次的歌声越过蓝天白云,穿过街道码头,流过河流山脊,一直传到很远很远、嘉德罗斯所在的地方。

 

 

 

 

后记:

 

亲爱的哥哥,

启信佳

我很抱歉许久没有给你来信,请相信我不是故意疏忽。我读了你与父亲的来信,并深刻的了解了国内的情况与你们对我的关心,我很感动。一是一切计划能够照常进行,二是你们对我选择的尊重与担忧。


我曾想过,倘若嘉德罗斯不来,我会如何?我把所有一切压在他身上,只为了豪赌一场他是否会听见我的歌声并遵守约定。幸运的是,他听到了,他来了,正因如此,曾经的陛下会丢掉王座,而您,我的父亲,将会是最适合的人。


哥哥,您曾说我不该选择这个婚姻——可我必须选择。在您与父亲成功之前,必须得有一枚棋子抛出,让他们误以为我们按捺不动,或毫无胆子。嘉德罗斯说得对,他或许做国王的头脑,却有出奇的直觉——倘若他知道了曾经给我安下的罪名此刻成真,不知会作何感想?


父亲,您是我最敬爱的人,我感恩您对我的培养与关爱。可哪怕除开父女关系,要论整个王国最适合做国王的人,仍非您莫属。请不要对我感到任何愧疚,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整个事件最完美的回答。


至于我,请务必不用担心。居住高塔或许是我最好的选择——我爱嘉德罗斯,从我第一眼见到他开始。


多年之后,游吟诗人会传唱的是臣女被巨龙抓走,而不是蓄谋已久的政变;会讨论可怜的、失败的婚姻,却不会明了这婚姻本不存在;会感叹曾经过往的昏庸无道,而赞叹您的谋略与恩德。

 

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在那个看似可怜女孩的眼里,她八岁那年,就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装在心里了。

 

毕竟人类总是愚钝且薄情的,是吗?

 

爱您的,玛格丽特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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